第26期 | 从德企女掌门到跨国巨头独立董事 - 访采埃孚集团独立董事徐维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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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德国：徐总您好，您的职业生涯经历十分地丰富和精彩，这一切都开始于您当初毅然决然地独自一人来到德国求学。在德国的学习经历带给您的最大收获是什么？

徐维东: 当时我来到德国的时候，国内已经学习的课程在这边是不被承认的，所以我完完全全是从第一个学期重新开始学的。

当时我们还没有像现在一样有 Bachelor（学士）和 Master（硕士）之分，我们都属于 Diplom Ingenieur（德国长期以来所实行的学位体制不同于其它欧美国家，学位没有学士和硕士之分，学生们通常需要一次性面临五、六年，甚至更长的学习时间，毕业后即获得该学位。来源：维基百科）。到现在为止，我们这一代人还以此为骄傲，觉得 Diplom Ingenieur 要比现在的 Bachelor 加 Master 在连贯性和深入性上要更好一些。

德国的化工 Diplom 教育提供了非常完整的知识体系，从工艺到流程到设备装备全都涉及到，这样就帮我打下了一个很广的基础。当然这也可能比较适合我个人，因为我更倾向于宏观和广度，而不是太过于细节，所以德国的留学经历让我收益很大。

对话德国：您的第一份工作是到大陆集团做研发部门的管理培训生（Trainee），这段经历给您带来了怎样的收获？

徐维东: 因为我当时所在的 Trainee 团队是以培养企业未来领导者为目的而招募的，所以公司对我们投入很大。虽然我们是研发的 Trainee，但在九个月的轮岗期间，我们接触了 Marketing, Sales，也接触了 Service，我们在工厂实习了两个月，甚至到大陆的分销商 Vergölst 实习了四个星期。

参加 Trainee 项目，让我在一开始并不是马上被局限到一个很窄的范围，而是能够快速得到一个大的集团公司不同部门的全局观，这对我以后的职场发展还是很有帮助的。

我觉得，最重要的是要知道自己最适合做什么。但如果你没有机会看到不同岗位的话，你很难知道自己内心想要什么。通过很多实习和轮岗的机会，在不断的积累过程当中，你就会越来越明确自己的目标。

人只有真正找到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才能做得比较成功，所以我觉得第一个工作给我打下了一个很好的铺垫。

对话德国：您在大陆集团做了三年的研发工作，之后换到 GEA 做销售，能介绍一下您做出这个改变的原因吗？

徐维东: 我在大陆做了三年的轮胎研发工作，当时的客户是戴姆勒-克莱斯勒。尽管公司相应地有负责业务层面的大客户经理，但在技术层面我们还是有很多机会能够接触客户。比如我们会跟客户一起做 Approval test（鉴定测试），通过这种交流我就发现和客户打交道是一个挺有意思的事情，是我挺想做的事情。

后来我离开大陆主要是因为家庭的原因，那时候我的孩子快上学了，所以我就想再回到波鸿，回到鲁尔工业区。其实在德国的大公司，作为一个工程背景的人是很难直接转到销售的，而这却又是我很想去尝试的，所以 2001 年 GEA 有一个销售工程师的位置要给我的时候，我就毫不犹豫地接受了。后来证明销售确实是我喜欢做而且适合我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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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德国：2001 年加入 GEA Luftkühler，2007 年就成为了公司的总经理，您这么快就脱颖而出的原因是什么？

徐维东: 首先是我的运气很好，很多人都说我是 “right time in the right position”。当时我们公司正好要开发中国业务，而我又坐在销售工程师这个位置上，在几年的时间里我们很快就把中国业务开发出来了，做得也比较成功，得到了领导的认可，我觉得这是我在 2007 年就被提升为公司总经理的一个重要原因。

另外一个原因，我想可能是因为我比较与时俱进吧，能够给公司带来一些新的想法。比如，那几年我们的产品在全球已经是数一数二了，但是我们很保守，我们所有的生产都在德国，产品卖到中国是本土产品的七倍价钱，然后中国客户无一例外都说我们的产品太贵了。于是我当时说服了我的老板，把我们产品的外壳拿到中国来做，关键部件热交换器还是放在德国，通过这种方式降低了成本。这种类似的新想法德国人觉得挺好的，所以对我非常地认可。

2007年的时候我的老板结束了任期，他就推荐我做作为他的继任者，于是我就成为总经理接管了 GEA Luftkühler。

背景阅读：来自 karriere.de 的人物报道节选：

Schlaflos in Zhengzhou / 郑州的无眠之旅

Mit ihrer klaren, freundlichen, immer hartnäckigen Art hat Weidong Xu im Mai 2002 sogar eine Gea-Tochter gerettet: Im chinesischen Zhengzhou übersteht die damals 32-Jährige einen Verhandlungsmarathon mit Bravour. Zehn lange Tage sitzen ihr von morgens bis abends zwölf chinesische Technikexperten gegenüber. Xu ist meist allein und hat alles im Kopf. Von zehn Uhr abends bis vier Uhr morgens verhandelt der chinesische Chef persönlich mit der jungen Frau.

徐维东女士行事干练、友好、果决，她在 2002 年的五月份甚至拯救了 GEA 的一家子公司：在中国的郑州，时年 32 岁的徐维东依靠勇气赢得了一场马拉松谈判的胜利。连续十天从早到晚，她的对面是 12 名中国技术专家。大部分时间她是独自一人，而一切又都掌控在她的头脑之中。从晚上十点到凌晨四点，中方老板曾亲自与她谈判。

Doch die Zermürbungstaktik geht nicht auf: Weidong Xu hält durch, trotz Schlafentzugs. Mit zwei großen Aufträgen kehrt sie zurück nach Bochum. "Das war die Initialzündung und ihr Karrierestart", resümiert ihr Chef, Jörg Jeliniewski, Präsident von Gea Heat Exchangers. "Sie war erfolgreicher als ihre damaligen Chefs es für möglich gehalten hätten und hat damit sogar das Unternehmen und seine Produkte gerettet."

疲劳战术一直没有停止：尽管被剥夺了睡眠，但徐维东坚持了下来。带着两个大订单，她胜利返回波鸿。“这是她的职业生涯的首秀和起点”，他的老板 Jörg Jeliniewski，GEA Luftkühler 的总经理，总结到，“她取得了比她之前所有的上级更大的成功，她拯救了公司和公司的产品。”

对话德国：当时您升任总经理时的心态是怎样的？

徐维东: GEA Luftkühler 是一个有约 100 名员工、年销售额 4 千万欧元并以工程师为构成主体的德国公司，我被提升为总经理的时候只有 37 岁，而当时公司员工的平均年龄是 45 岁，所以我面对的是一群很有经验，而又相对保守的德国工程师。而且我当时其实也没有什么管人的经验，也没怎么带过团队，说实话当时公司告诉我要担任这个职位的时候，我还是有点心里没底的感觉。

我当时就问我的老板，为什么是我？他说这个公司很成熟很稳固，大家都很有经验，无论谁去做总经理公司都不会犯大的错误，但是我们希望你去把他们 “wach rütteln”（摇醒）。

当时我就想，既然别人相信你，那你为什么自己不相信自己呢？那就试试看呗。于是就大胆地走马上任了。现在回过头来看，无论是当时做总经理这个位置也好，还是后来做 ZF 的独立董事也好，一方面有运气的成分，一方面也是因为我得到了大家共同的认可，我觉得还有一方面就是因为我胆子比较大（笑）。

Wenn die anderen dich trauen, warum traust du dich selbst nicht （当别人对你有信心的时候，自己有什么理由不自信）？有时候即使你的底气不是特别足，也还是要有充足的自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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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德国：您职业生涯的整个发展过程从研发开始，然后到销售，再到管理整个公司，这种业务领域的变化会带来哪些好处？

徐维东: 最大的好处就是我一开始所提到的，你会通过不同的职位慢慢地想清楚什么是你想要的，什么是你得心应手的。

当然并不是说每个人都必须去经历这样的尝试过程，有些人可能一开始就做研发，而且很适合、很喜欢，就一直做下去也很好。我认为判断一个人的成功与否不在于他的位子做到多高，挣了多少钱，而是他在某一个领域自己做得开心不开心。我觉得真正的成功就在于你自己享受你所做的事情。

其实我并没有刻意地去规划我的职业路径，职业领域的变化也并不是我设计好的，但无论我做什么工作，我都会尽百分百的努力，付出百分百的热情。每当我胜任一个工作以后，我就会去寻找下一个挑战。

对话德国：您多次提到了职业发展中有许多幸运的地方，除了幸运之外，在外资企业工作的华人，如果期望能够获得晋升，承担更多的责任，您有怎样的建议？

徐维东: 我觉得第一还是做事。如果你真的把事情做好了，被看到的可能性虽然不是百分之百，但至少也有个百分之七八十。先把自己事情做好，这是基础。

然后，做事情要有热情。我这个人做事就是比较热情高涨，如果你能够花 120% 的热情去做一件事情的话，别人也会被你的热情所感染，你就能够带动更多的人。

最后，要抓住表现自己的机会，让别人比较容易能够看得到你。当然我们中国人有些人比较内向含蓄，不是特别会包装自己。其实我自己在职场上也挺低调的，这也和我们受到的教育有关。但是特别是在大公司，一旦机会到你面前，比如说做一个 Presentation 什么的，就一定要好好利用这些机会，因为你要想在一个大公司里冒出来，就必须要 sichtbar machen（被人看到）。

对话德国：我们之前有一位访谈嘉宾曾提到过，他觉得在德国工作的华人很难获得管理整个公司需要的大局观，即便是在大企业里担任部门经理或总监等比较高层的位置，了解到的也只是企业的局部，而非全局。您对华人在外企如何培养大局观有怎样的建议？

徐维东: 你的这个问题让我想起一个小故事，是西安炬光（笔者注：徐维东女士曾帮助该公司成功完成了在德国的并购后整合）的刘兴胜博士给我讲的，他说他当初在美国康宁上班的时候，每次康宁的董事大会的 CEO 做报告视频直播他都会认真看，公司的年报他也会去研究，我想会去做这件事情的人并不多。

所以我觉得，并非你一定要处在拥有全局视野的位置，而关键在于你自己是否用心。因为公司的很多信息并没有对你封闭。所以我认为如果你想做 CEO，那么你必须要对现在做 CEO 的人所做的事情感兴趣，而且去关注这些事情，那么也许有一天你才会做到 CEO。

在德国我也接触过很多中国人，我发现很多人在国外一般就根本没有这个心，说我一定要做到一个德国公司的 CEO，因为大家都觉得这是不可能的。2007 年的时候已经明确了我原来的老板要离开，大家都在揣测谁会做新的总经理，我压根都没有想到会是我自己。我想这是典型的中国人的思维，因为我们都觉得我们不可能去领导德国人，对吧？

如果你不是在海外，而是在国内的中国企业，也许你就有这个雄心，自己一步一步想往上走，而在国外你可能自己就把自己这个信心打落了。所以我觉得并不是大局观的问题，而是要看你自己有没有这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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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德国：许多德国企业非常重视提高女性员工以及女性管理层的比例，您对这个事怎么看？

徐维东: 一方面我是反对 Frauenquote（女性比例）的，因为我觉得每个人都能自己证明自己。

但另一方面，从现状来说，我又是赞同 Frauenquote 的，因为我觉得 Frauenquote 至少给了很多女性一次机会去展露她自己。当然之后就是看真本事了，如果你做不了，那你也不可能在这个位置上待住。

对话德国：那您觉得女性与男性在做管理工作时最大的不同是什么？

徐维东: 我觉得女性会更加感性和人文一些，处事方法会跟男性有些不一样。我们会更讲究一些人情，处理一些事情也往往可能不那么直截了当。但我不认为这是一种不 tough（强硬）的表现，只是我们的表达方式不一样而已。

我认为在职场上最重要的就是目标明确，至于你怎么达到这个目标，是另外一回事情。目标明确的前提下，我往往更欣赏一些女性领导所带的团队，因为这些团队往往是比较融洽的，大家在一个融洽的氛围当中能够发挥出更好的潜力。

当然，如果你的感性成为你达到目标的障碍时，那你就必须要去除它。所以最终的关键还是团队目标是否明确，这是最重要的。

对话德国：家庭和事业的平衡对于职场女性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挑战，您有哪些成功的经验可以分享给大家？

徐维东: 我觉得夫妻双方一定要共同平衡地承担家庭的责任。

当初，在德国刚刚开始有 Frauenquote 以后，我认识了一些成功女性，她们背后大多有一个家庭妇男。我很庆幸我不是这样的，我先生是一个做学问的，他在德国也很多年了，在他的领域里也很成功，现在是德国大学的教授。

我们俩在不同的事业领域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发展，我觉得这样的夫妻关系才是比较平衡的，比较好的。只要夫妻相互认可对方，相互帮助，很多事情是可以通过协调合作来解决的。

我儿子现在 20 多岁了，已经成年，最近跟我讨论过全职妈妈的话题。他认为全职妈妈是没有必要的，他说：“在我需要你的时候，你一直在，这就够了。”我听了很感动，儿子的认可让我觉得自己做的还不算太差。我也认同他的说法，当他需要我的时候，我都要尽量在他身边，这样就可以了。有时管得太多，小孩子可能还嫌你烦（笑）。

对话德国：您对自己未来几年的工作有怎样一个大体的规划？

徐维东: 目前我主要在做收购并购后整合工作的独立咨询顾问，它使我能够在相对比较短的时间里看到比较大的工作成果，这是我目前很愿意做的。当然如果有能够让我再上一个台阶，给我带来新的挑战的固定职位，我也可能会去考虑。